姜陟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满目的黑色。
林微明已不在身边,王籍也不知去向,浓重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独独留下了他一人。
寂静无声的环境让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让他有些反胃。
他伸手想去摸口袋里的照明符,却猛然发现身上的衣服并不是他今天穿的那件。
他原本穿了一件卫衣,这会突然就变成了一件带拉链的外套,材质摸起来似乎是运动服的料子。他胡乱地上下都摸了摸,在左胸的位置摸到了一块圆形的刺绣。
他低头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鬓边有发丝轻轻扫过。他下意识捋了捋,发现原本只有半指长的头发竟莫名变长了许多。他又往下,摸到眉骨,鼻骨,再到下巴,越摸越觉得陌生。
这不是自己的脸。
可还没等他摸出点什么来,就忽然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低沉可怖的嘶吼。
眼前的景象倏忽间变得明晰起来,大片的暗色在眼前消散,他看见了一块巨大的开裂的石碑,裂口处正在不断地涌出大团大团黑色的雾气。
是他在梦中看见过的石碑。
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明明看不清楚那是谁,却无法控制地抓起那个人的手,朝和石碑相反的方向奔逃而去。
脚下的路并不平坦,不断的有碎石从顶上落下,砸在他的身上,他却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带着那个模糊的人影拼命地跑着。
忽然间,脚下从平地变成了台阶,他往上跑了几步,不慎踩空,整个人就摔倒在了台阶上,身子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
那个模糊的人影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姜陟用力地抬头,眼前却仿佛蓄了一团水汽,他怎么都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巨大的坍塌声从身后传来,整个世界都在震动、摇晃,一股没来由的慌乱突然溢满了他的胸口。
人影松开了手。
他从台阶上滚落,滚进身后崩塌的乱石旋涡之中,纷乱落下的石块砸上他的躯体,将他飞速的掩埋。
他最后记得的,是那个人没有犹豫地转身离开的背影。
姜陟又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被砸得血肉模糊的痛感还留存在他的身体上,他四处摸了摸,却没有摸到任何的伤口。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在危急关头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抛弃堕入深渊的巨大悲恸已然超越了身体上的痛觉,他的心口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地凌迟了一遍,只留下一堆鲜血淋漓的碎肉。
他意识到,这是杨煦的记忆。
忽然,又是一阵嘶吼,他重新看见了那块石碑。
再一次,他拉起身边那个模糊的人影奔逃,然后在台阶上滚落。
睁开眼睛,还是黑暗。
这一次,姜陟可以断定,这是用杨煦的记忆构筑成的幻境,通过不断重复杨煦死前的发生的事情,以达到困住他的目的。
所以第三次的时候,姜陟尝试做出改变。
因为幻境会强行操控他的行为动作,所以这种改变十分艰难。
他试图在踏上台阶之后分出精力留意脚下,可他分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根本没有踩空,但还是摔倒在了台阶上,最终依旧滚进了坍塌的碎石之中。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无论他如何挣扎,他似乎完全跳不出幻境的既定程序。
而被背叛的痛苦和被抛弃的无助在一次次的轮回中似乎是层层累积的,那是一种不断叠加在精神上的沉痛创伤。
那些纷乱落下的碎石,仿佛已然穿透了他的身体,反复地砸在他的心神之上,伤口来不及愈合,就在一遍遍的伤害中不断地深入扩大。
饶是姜陟,在经历过姜氏特有的家族训练和七年前事情的洗礼之后,也实在很难吞咽消化这种痛彻心扉的情绪,身体和精神上的倦怠感在不断折磨他的头脑,甚至让他险些无法思考。
第十三次倒在台阶上的时候,他没有抬头,他已经无心去看拉住自己的那个模糊的人影了,只能靠仅有的那一点专注力艰难地盘算着下一次的循环该用什么办法来尝试破局。
可当他的眼神无心地扫过眼前的石阶时,却看见了他正对着的石头台面上,有一道浅浅的刮痕。
他用自己没被拉住的手比了一下,很像是他某次摔倒挣扎时尝试扣住石板时指甲留下的痕迹。
再次滚落时,他已经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计划。
姜陟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他摸到了一块有些尖锐的石头。
那是他在上一次轮回的时候,趁乱摸到的一块石头,居然真的没有消失。
幻境中的万事万物,说白了其实都是用灵力塑造的。顶级的幻术高手,灵力的聚合和分散已然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特别是这种循环往复的幻境,东西看似还是之前的东西,但其实已经被重新构筑了一遍。
是绝对不会出现上一轮的痕迹留在这一轮的东西上的。
在看到那个刮痕之后。他意识到,这个幻境的铺设并没有他一开始觉得的那么严谨精妙。构筑者似乎将更多的灵力耗费在了崩解入局之人的心理之上,每一轮的滚落都带来了巨大的创伤感。
也因此,用来塑造实体的灵力相对较少,才会让姜陟找到了这个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