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地,仿佛难得棋逢对手惺惺相惜,苏梨眼看她的母亲与顾慕飞之间居然由此迅速升温。
从“手”这个话题展开,他们聊起小提琴和推理小说,又从小说热切地转向消费主义之下的古典音乐——
确切而言,更像苏雁全程热情、倾囊在讲,而顾慕飞则时不时鼓励地在听。
在两人之外,远在客厅最远的一端,苏梨来回搓转着手中空荡荡的茶盏,不禁旁观者清。
她心跳渐渐加速,手指甚至隐隐发麻:
顾慕飞明显只在假装,但母亲却聊得越来越深。
此时此刻仿佛叠在她母亲身上,苏梨竟看到自己与顾慕飞初相识的那一晚。
那晚,他的温柔诚恳,他的以退为进……
他似乎,有一种凌驾一切的个人魅力。
更可怕的是,顾慕飞对自己的天赋了若指掌;他随心切换、有的放矢地尽情应用它——
苏梨已经惊恐地意识到,她自己,恰好是一个例子;昨晚的凯,或许可能是另一个。
她心底竟浮起一丝复杂的焦虑——自己都未曾完全看透的男人,现在竟然也能轻易靠近她的母亲?
然而,就在苏梨看准时机,刚要借口上网课来彻底粉碎这场假见家长时,顾慕飞却抢先一步:
“虽然冒昧。但我想以您的学识渊博,成为一名钢琴教师,想必有些波折。”
顾慕飞缓缓抬眸,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探究之色。
他语气礼貌温和,言辞却又清晰、精准得不可回避,像用嗓音轻轻拂过苏雁的过去:
“我听苏梨说起,伯母曾在纽约曼哈顿音乐学院求学过?”
没想到,他居然说出了一个又长、又十分具体的名词。
苏梨惊愕地睁大眼睛,彻底愣住:
她根本没跟顾慕飞讲过。
疑惑瞬间化作警惕——
顾慕飞到底怎么知道的?
可眼下,这个本来十分唐突的问题,从顾慕飞的口中问出,他却说得自然又有礼,不容抗拒。
他一身量身定制的昂贵浅灰呢西服,却不妨碍他此时俯身,将苏雁面前的茶盏平静地再次斟满。
“帝国之州,曼哈顿啊……”
仿佛是怀想一般,苏梨看到母亲的脸上竟恍然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仿佛时光太过遥远的梦幻神色。就像青春忽然回光返照,笼罩上母亲发黄枯槁的脸……
“确实。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与此同时,情不自禁,顾慕飞几乎屏住呼吸。茶几之下他紧紧攥握住自己的双手。
果然——那么就有可能——!
“那么,您是否认识一个……一位小提琴造诣相当不错的人。她……也曾在纽约曼哈顿就读。”
不能更诚恳,顾慕飞的语气平静:
“……她是我的一位恩师,现在,已经不在了。为纪念她,我很想再多了解一下她的过去。”
“我恐怕——她叫什么名字?”
心情颇好,苏雁温润地问。
“嗯……”
目光湛湛,顾慕飞暗暗抬眸,仔细锁定在苏雁的脸上。
他语气很轻:
“她也姓顾。”
仿佛加倍谨慎,他在似有若无间借呼吸斟酌一顿。
苏雁原本刚拎起的茶盏忽然晃了一下,像身体太虚弱而拿不住,几乎溢出茶水。但她瞬间放了回去,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意外。
眼看,苏雁对这个姓氏也没有什么更加特别的反应,顾慕飞这才又语气慎重,继续说道:
“她的名字……”
他秘密地极轻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名字是个锐利的铁钩,轻轻提起就划破他的喉咙;又像担心他破坏某个珍贵而脆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