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有男朋友的。”
尽管脸色仍然发白,苏梨仍迅速地把自己择干净,还趁机小小报复一下顾慕飞的擅自尾随。
仿佛感受到背后顾慕飞骤然间有实体的眼神,苏梨自然不见痕迹,又赶紧把话头带转:
“今天,您带甜甜来上课啊。”
“是啊是啊。”
听苏梨转口说起自家孩子,衣着富丽的女士一如天下母亲,已经自发地由衷微笑,话也多了起来:
“市音乐附中开春招,麻烦你妈妈多费心。现在圈子里可难找到更好的私人钢琴教师了:音乐学院的前副教授,又在纽约留学,只可惜——”
“啊,我是说,我们甜甜资质一般,白瞎了老师这么好的条件。”
“哪里。”
赶紧,苏梨陪笑。
而置身一旁的顾慕飞本已闭目养神,耳中却不经意捕捉到女士的欲言又止,“只可惜”。
类似于这位女士,顾慕飞在闵港见过不知多少。她显然早惯于社交辞令。这并不像她这种人会仓促出口、简单犯下的语误。
——难道,还有什么说不得的隐情?
就在此时,琴声恰到好处,停下了。顾慕飞抬起一双薄薄的眼皮。
琴前,少女收好琴谱,低头听圈椅里的身影说话。
她恭敬地向这位老师道谢,这才依恋地回到满脸期盼的母亲怀里。
而对学生的离开,圈椅里的身影却全无反应。她执拗地面对着钢琴侧坐,头微微昂起,面容在灯前逆光看不真切。
缓缓,只听她柔声开口:
“还可以,但仍远远不够。肖邦需要投入感情,需加紧每日练习。”
这总结近乎于苛刻。但女性的嗓音却不能更慈爱。这和老师毫无反应的高傲姿态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反差。
“真是太感谢您了。”
显然,学生家长对老师的姿态全不在意。
“那么,我们就下周三再来叨扰。麻烦老师费心。学费现金我也会到时一并带来。甜甜,跟老师,还有哥哥姐姐说再见。”
“老师再见。哥哥姐姐再见。”
“再见。”
嘴角保持着从寒暄起就不曾褪色的微笑,苏梨边优雅道过再见,边把母女二人送出门口。
随“吱呀”一声,房门由苏梨的手再度关紧,整套房里寂寂无声。
面对着房门,苏梨却迟迟不肯松开手。
她似乎暗暗咬牙,咬到她点缀着吻痕的颈线与下颌都肌肉紧绷。连顾慕飞也看不透苏梨究竟抱持着怎样的心情。
似乎经过某种漫长的挣扎,苏梨终于转回身。怯怯,她张了张嘴。
但没能发出声。
她暗暗攥紧了藏在身后的左手腕。
她这才小小一声:
“妈。”
“小梨回来了啊。”
琴旁,圈椅里的女士柔声回应,嗓音和语气都像刚刚才离去的那位母亲:一聊到自家的孩子,就格外慈爱,温暖可亲。
“今天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小梨,快请客人坐。还请原谅我招待不周。”
说着,她面对玄关,转过身来。
终于不再逆光,她现出满头夹杂灰白的黑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绾成优雅朴素的发髻。
细密梳理整齐的发际线下,这张鹅蛋脸小巧精致,看起来和苏梨如出一辙,哪怕蒙上一层细纹和褶皱,也依然风姿出尘。
可想而知,若她青春年少,一定也与眼下的苏梨相同,是素人中出色出彩、并非千篇一律的美人。
如今,不可避免,朱颜辞镜花辞树;岁月却同等交换,留给她可靠长者那般自然而恬静的气质。
可是,只有那双眼睛——
“顾慕飞,这位……是我的妈妈。”
顾慕飞似双手一紧。
而苏梨低着头,仿佛拼尽全身的勇气,才挤出一句心头发凉的话:
“她……是一个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