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明丞离开了加沙,但没有回加州,也没有回柏家。
所有人包括柏明川和栾也都在找他,但他杳无音讯,手机关机,像是人间蒸发。
直到某天凌晨,柏明丞给栾也打了一个电话,通话时间整整9分20秒。
后来柏明川和柏母,都一次又一次问过栾也,那通可以称得上是柏明丞遗言的九分钟里,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其实几乎什么都没有。
除了栾也喊了柏明丞的名字,一直问他在哪里。整个电话里柏明丞完全沉默着,没有任何交流。一直到挂断,他才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拍完照我救她了,没有用。”
这是柏明丞最后一句话。
凌晨完全沉默的九分钟,让栾也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剧烈恐慌。
栾也一路驱车前往酒店,打开门的时候,他听见浴室里传来的微弱水声。
踹开浴室门的瞬间,冰冷的水汽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浴缸里的柏明丞毫无生气,栾也蹲下身,碰到了他冰凉的皮肤。
樊青攥住了栾也的手。
震惊和错愕之中,他突然后悔了。
他曾经想过很多次柏明丞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在哪儿。但他从来没想过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良久之后,樊青才开口。
“后来你就……生病了。”
“嗯。”栾也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重度焦虑和抑郁,也上不了学。”
“你应该见过我左手上的伤了吧。”栾也问。
樊青低低“嗯”了一声,栾也接着说:“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生病,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后来被其他人发现了。”
“听起来有点幼稚,还有点非主流是吧。”栾也说。
樊青攥紧栾也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沙哑:“没有。”
“是吗。”栾也笑了笑,“没办法,那个时候情绪很不好,这样会让自己舒服点。”
“除了那次自杀,其实还想过很多其他办法。跳楼,吃药,有时候想象力还挺丰富的。但是不可以,因为他们总跟我说,这样会让爱你的人伤心——让离开的人伤心,让还在的人伤心。好像我如果去死了,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樊青忍不住把脸靠近栾也脖颈间,感受对方皮肤的温热,呼吸洒在栾也身上,有点颤抖。
他想起了第一次带对方进雪山,那天夜里,栾也说的那句话。
栾也感觉到了,一只手被樊青攥紧了抽不出来,干脆翻了个身,和对方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然后就会希望自己突然得一场急病,或者拍摄或者外出拍摄时出什么意外,突然死了就行。又能赎罪又没什么对其他人的负罪感。”栾也在黑暗里笑了两声。
“老天要我死,总不能再怪我了吧。”
樊青沉默不语,只是听着栾也把过去完整的剖析,摊开来给他看。
“后来不会了,吃了两年多的药,脑子里就能控制住不要有那么多神经病的想法。也能开始干点别的,比如摄影。”
两年来的闭门不出之后,是无比频繁的外出摄影。栾也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摄影上,开始在圈子里有了名气,作品价格一路水涨船高,还办过几次摄影展。
只是不再拍人像。
这些年里,他去了非常非常多的地方,足迹遍布各个角落。除了突然犯病没办法出门,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他害怕一停下来,又陷入刚开始时漂浮混沌的生活中去。
摄影的时候你会觉得自然和人很像,本质透过镜头去找到自我的投射。很多人看到星空、大海、瀑布会感动于宇宙和生命的力量,因为他们本质是热爱着这个世界的人。
但那个时候的栾也不是。
“两年前我去戈壁滩无人区拍照,一望无际的荒漠,铺天盖地的黄沙和尘土。贫瘠、寸草不生。”
就算额头靠在一起,黑暗里栾也的声音依然很低,有点像缓慢的呼吸。
“我总觉得和我那段时间的人生应该差不多。”
樊青靠近了点,鼻尖蹭到对方的脸颊,他轻声问:“后来呢?”
黑暗里,樊青听见栾也似乎笑了一下。
“后来到了云南,到了雪湖村,然后遇见了你。”
声音在黑暗里漂浮着,像是缓慢流动的梦境。
“你是一棵种子,在上面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