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真的想帮她们,但这和以前那些猫狗不一样。就算你真的把她们养大,你也不会被感谢,说句不好听的,养她们还不如养条狗。”
“……”父亲说的并不是回报,他们家还不屑做挟恩图报的事情,他说的只是一些浅显的事情,一些人之常情。
“她们父母留下多少钱都没有关系,只要你用了,就算全都用在她们身上,她们也不会信,只会让你还给她们。谁来都好,不能是我们家,你太低估那件事的重量了,花十几年养两只白眼狼,别傻了。”
如果要对她们负责,视若己出地养育长大,那意味着要投注足够多的心血,即使不求回报,也不该反目成仇,对作为感性动物的人类,这是不可承受之重。
“你好好想想吧,我在楼下等你。”
父亲离开后,宇颓然地靠着墙坐着,夜终于找到机会跑出来,蹲在面前看着他,她不知道白眼狼是什么,也不知道大部分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问宇。
“叔叔,你要把我们丢掉吗?”她看起来非常不安,不停地追问他,用不同的话,说着同样的事情。
“你答应过爸爸的。”
“明明说好了,会在他们回来前照顾好我们的。”……“……”……她一直追问着他,然后变成了责难,最后变成了诅咒。
夜的讲述到此告一段落,因为那之后的事情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唯一能知道的是,当他下楼又额头渗血回来之后,现在的生活正式开始,说得有些久了,她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星哑口无言,他只用一句‘让家里人失望,所以断绝关系’揭过,但当年的事情显然没有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对于将血脉亲情视作一切的他,一直教育着夜和星要珍惜彼此的他,做出那个决定时的感受,只怕是除了本人外任谁都无法想象的痛苦。
“星,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叔叔了吗?”
“唔……”被他的付出感动了吗,光是听描述,她就几乎潸然泪下,亲历者的姐姐恐怕感触会更甚。
“不是哦,”猜出她心里所想,夜苦笑着摇头,“我那时候……不会这么想的。”
再猜下去就没完没了,“星,我喜欢叔叔只是为了自己。”
如果说姐姐爱大叔爱到癫狂,虽然同样难以理解,至少说得过去。
但夜说这样是为了她,直接让星大脑宕机,夜也知道这话不可理喻,苦笑一声,终于进入了正题。
“星,对你来说,叔叔的照顾,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是理所应当的。”就像太阳东升西落,她把这当成常理,但夜必须纠正这个观念,“但那是不对的,叔叔没有照顾我们的义务。”
“就算姐姐你这么说……”大叔有照顾她们的责任吧,毕竟她们变成孤儿也和他有关。
“不是哦。”知道她在想什么,夜轻巧地下了否定。
“叔叔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妈妈的死和他没有关系,嘛,虽然只有我知道就是了。”
“嗯?唔?欸?!!!!!”夜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话里的信息量一个比一个重量级,尤其是这件,是星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惊愕的事实让她忍不住惊呼起来。
“但是新闻上,还有玲姐姐他们都说是大叔。”
“嗯,但事实是我说的那样,因为这是妈妈告诉我的。”可能是回光返照,但她确实短暂醒来过,夜蹲在床边听完了那模糊不清的对话。
妈妈是很善良的人,在别人口中是这样,事实也是如此。
她苏醒之后,询问的是车祸另一当事人的安危,但被狂喜冲昏头脑的爸爸只顾着呼唤她,没有回答问题,所以她把目光转向夜,询问她,那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还平安吗。
然后她再度陷入昏迷,并且再也没有醒来。
“所以说,只有我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夜如释重负,她原以为她可能会把这秘密带到坟墓,却没想到还有说出来的一天。
这就是她真正想告诉星的事情,和星绷紧的身体相反,她松垮下来,感受到了近些年难得的轻松。
“大叔……大叔他不知道吗?”虽然很震惊,但姐姐没有欺骗她的必要,星很快就接受了事实,并反问她。
“星说了很奇怪的话呢,叔叔当然知道自己是无辜的,要隐瞒的是……我们知道真相,这件事。”念起来有些绕口,但假如宇现她们知道却隐瞒,会生什么呢。
生什么,只是刚展开想象,星就打了个寒战,一秒不到就强迫自己中断思考。
如果叔叔是无辜的话,那些光听描述就让她不寒而栗的经历,如果全部都是无妄之灾,对星来说,这会让她们的存在性质完全反转。
与她们的生活并不是赎罪的途径,而是不幸的根源。
夜仇恨过他,认为他就应该为之负责。
但那段时间很短,也并不是被他的付出打动。
识字稍多后,她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报纸,那上面详细报道了案件,自然有记录他早期的脱罪辩解。
正常来说,看到这些推卸责任的话会让夜更怨恨他,但她想起了妈妈临终前的问题,然后就知道了真相。
宇说的才是真的,只是没有人相信他,法律意义上他是无罪的,但来自社会的舆论与唾骂让他屈打成招,瓜田李下之事从不少见。
“……然后,姐姐你。”
“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让叔叔用赎罪的名义来供养我们。”
“我……都对叔叔做了什么呢。”夜对妹妹笑着,但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滑落,本来,连父母的事情都不想告诉她的,即使知道了,也不想告诉星真相,但独自背负秘密实在太过艰辛,她最后还是没能保守。
理所当然的归处,对她们来说从来都不存在,即使心怀愧疚,她还是怀着私心,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她们失去了名为家庭的收容所,为了代替,就夺取了他的归处。
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接受着那个游走在崩溃边缘的人的照顾。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