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义阳之东罗山县生了一件大事。
传说中已经成仙的冠缨道人尔朱翱竟然现身县中。
尔朱翱自号归云子,唐僖宗时于金鸡关下石室修炼,天复末饵丹升仙。
其后多有事迹,锄强扶弱,降妖除魔,诸如此类。
还曾帮助朝廷平定黄巢之乱。
他外貌不扬,颓废破落,却因道术迥异非凡,深受百姓爱戴,民间多有歌颂他的,说他是举世无双的神算子,所做谶语句句成真。
因他额头生一肉瘤,硕大无朋,走起路来一颠一颤,好像戴了个不妥帖的帽子,所以称他为“冠缨道人”。
罗山县当即轰动。
百姓空巷相迎,挨肩叠背,只为争睹道人风采,见他样貌果然奇异,心下又敬又怕,只是围着看,也无一个敢上去搭话的。
道人安如泰山,大踏步在街上前行,一直走到风玉楼里落座。
老板夷犹再三,亲自到桌前问道:“先生今日驾临,我等有失远迎。小店敝陋寒酸,也不知拿什么招待先生?”
道人摆摆手道:“凡间烟火我已不食,不须劳烦。权且在这里歇一歇,等一人家来邀。”
老板又问:“先生与别人说了将在我店里落座?”
道人笑道:“不须说,也必来。”
呆了一会儿,众人渐渐谙熟了,有胆大的上去询问风水命理之事,道人却只笑而不语。
又过一会儿,道人将手一抚:“众人甚是热情,让我好生忻悦。我不愿拂了兴味,便做几个戏法儿,耍玩耍玩如何?”
随向老板借了些物件:一个大锡洗脸盆,十只汤碗,二十根竹筷,放在桌上。
众人听说有戏法耍,顷刻间围成几圈,伸颈踮脚的看。
道人卷起双袖,将汤碗放进脸盆中,对众人道:“十法九衬,无衬不行。但我这戏法儿是用的别人家的东西,诸位要看个真切明白。我先将这汤碗飞去。”
说罢,两手举起,向空中一撒,说声“去”,十只碗响了一声,形影全无,众人大笑。
正笑间,自房梁上落下四五十只碗,尽皆砸将下来,未及落地又变作花瓣扑散,众人大异。
道人接着在锡盆里倒了一杯水,打了个响指,说声“现”,茶水翻滚,蒸汽腾起,一会儿店内宛如梦幻璃境,海市蜃楼。
蒸汽中无数仙人羽士,往来行走,隐隐可见。
众人齐呼绝妙,喝彩道:“这是真法!与历来耍戏之人不同!先生是真神仙!”
有一垂髻孩童问道:“先生,竹筷还未用。”
其父嗔其失礼。
道人大笑道:“无妨,我这戏法儿确实要用尽这些物件,只是刚才,施用之人未至。”
将眼一睁,额上肉瘤抖了两抖,以手按到竹筷上,说声“变”,那竹筷转瞬扭动,相接相连,化为一条竹蛇,从地面窜去,一会儿人群中忽有人高叫:“先生饶命!先生饶命!”
众人纷纷寻去,见一个家仆打扮的人被竹蛇缠绕,倒在地上乱挣。
那人道:“小的是崔府里的下人,奉命过来请先生到府一聚!并非贼人,还请收了神通!”
人群中有一书生道:“瞧你那没读过书的见识。孟子曰‘欲见贤而不以其道,犹欲入而闭之门也。’你今日来既不先报事由,又不投你家主人名帖,屏息藏身于人后,兀在那里看戏。先生是得道仙人,岂不知你的心思?你是见先生外貌不扬,担心名不副实,非要眼见的真实方肯来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井蛙之眼疑碧空之阔,何其可笑也!难怪先生要弄你!”
道人仰天大笑,对家仆道:“这最后的戏法,便烦劳你做成了。你回去告诉崔荣,我晚间即到府上拜访。还有那个托他请我的剑客,我也有两句话相议。”
家仆心道:“他怎知我家主人姓名,及徐白鹰邀请之事?果是大仙无疑。”
忙不迭道:“适才小人甚是失礼,还望先生宽恕。我家主人殊深景仰先生道德,特在府上备具酒食,祈等光降。小人这便回去禀告。只是……这竹蛇越缠越紧,还请……”
道人略一扬眉,竹蛇又变回竹筷散落于地。
家仆一下子跳起,飞也似走了,众人哄笑。
道人放下袖子,背着手,也出门东去,众人却待要追,平地里起了一阵风沙,洋洋洒洒。
道人踪无。
再说徐白鹰缘何托崔荣请冠缨道人?
因为自那日杀了杨泽之后连续几夜不得安眠,耳边隐隐有鬼魂嚎哭。
他是极信风水阴阳的人,甚为不安,遂拿了许多辟邪驱祟的宝物,摆在寝室里,不料嚎哭不降反升,而且夹杂诸多其他人语声,似是往昔的剑下亡魂——想来杨泽怨气冲天,导致招魂引鬼,聚过来一齐索命。
为此一直有意寻高人破解,今听闻冠缨道人现身罗山,大喜过望,便叫崔荣务必请得过来。
崔荣本不迷信,奈何帮中事务少不了央浼他的地方,只得硬着头皮吩咐下人去请,在府里大摆筵席,张灯结彩的招待。
日暮时分,冠缨道人如约而至。
崔荣与徐白鹰早在前厅等候。
徐白鹰难得打理了装束,把脸洗净,换上崭新巾帻,毕恭毕敬站在那里,见冠缨道人走到近处,深打一躬道:“弟子今日有幸,得瞻真仙慈颜。特备下酒食,仰恳怜念凡心,指点一二正道。”
道人略一举手:“你的事情,我已知晓,我们莫在这里絮叨,且进去吧。”
旁边崔荣还未说话,倒被呛个哑然,看着白鹰一副嘴脸,心生不悦,想道:“老子养你数月,不见你对我如此恭敬,而今倒对着一个破落道人献殷勤……我观他相貌丑陋,衣衫腌臜,哪里有什么仙人风骨?莫不是江湖上招摇撞骗之辈?待会儿须试他一试。”
三人来到园中,道人大踏步向前走着,白鹰佝偻着背缓缓跟在后面,崔荣这时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对道人打一躬道:“并非是在下不信先生,只是府里向来做救济世人的善事,近几年也招待过不少流浪方士。然而他们个个初来时都言自己有仙术之能,到最后却被证明只是绣花枕头,内空无物罢了。久而久之,府里就定下一个规矩……凡到访的方士道士,在此一进院中就得展露一手,否则不得入二进院,便就在耳房安歇。”
白鹰听罢嗔怪道:“你怎可对先生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