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里会来找闻时颂商量对策,自然是做好了坦白的准备。
有限的坦白。
一如沈里一开始设想的那样,他把自己穿越之后的金手指包装成了他觉醒的血脉,从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件事的,到如何尝试帮彪子老大觉醒并成功,再到最近因为看到小颜夫子被霸凌从而决定努力帮对方觉醒,都对闻时颂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闻时颂的脸色却是越听越难看,那双凌厉的眼眸彻底暗了下来,手中的茶杯仿佛下一刻就能被他捏碎。
沈里再迟钝也终于意识到了小伙伴在生气。
他一脸懵逼,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虽然不知道闻时颂为什么在生气,可他本能还是让他意识到了自己此时应该摆正的态度——心虚。
对,就是这种自知理亏的奇怪情绪,即便沈里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闻时颂对着沈玉岩屋里冷笑了一声,明明都那么生气了,第一反应却还是先走出去喊人,让洪梁去请御医,越快越好。
不是闻时颂不相信沈里的话,觉得他在胡言乱语,而是闻时颂想让御医先给沈里看看有没有觉醒后遗症。
以及,是的,这就是闻时颂生气的原因。
沈里讲了他意识到自己觉醒时的惊讶,讲了他对己身能力的探索与疑惑,甚至讲了他为凑齐帮彪子老大觉醒的盐和糖差点搬空了他祖父家,可不管他讲了多少,都没有任何一句与检查身体有关。
闻时颂从没有那么后怕过,不,准确的说是直到现在都在害怕,在御医宣布沈里没事之前,他会一直如此。
“我、我没事,你别担心。”沈里伸过手去,想要安慰着自己的小伙伴。
闻时颂攥紧了沈里的手,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浑身的气势阴鸷的吓人。他一句话都没说,却又好像说了很多。
这一刻,他真恨不能把沈里关起来,关在一个只有他能看到、能感受到,再不用担心沈里会受到伤害的地方。
可他也知道,他不可以这么做。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
因为心里的受伤有时候会比身体上的更加难以治愈,他不希望沈里不开心,可他真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生气,想要发火,想要对沈里怒吼。
猫觉醒了血脉你都记得带它回宫检查,怎么轮到你自己就完全不管不顾了呢?我皇兄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又是怎么死的,你是都忘了吗?
闻时颂小时候不懂化龙的痛苦,不明白那份过于强大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撕裂着他的皇兄又将他一次次重组,也永远忘不了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时,他有多么想去杀了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
不是说所有的孩子里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皇兄了吗?不是连皇兄看多了奏疏都会担心他加重眼疾吗?那为什么在明明知道他皇兄有觉醒后遗症,每一次化龙都会加重病情的情况下,还要坚持过年的天启之礼呢?
所以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脸面重要?
闻时颂记得他这样冲进无为殿,在繁复的藻井之下,声嘶力竭的质问他的父皇。在他看来这是他人生最可笑的时刻,因为他当时竟还对皇位上那个老东西有那么一丝期盼,盼望对方能够被骂醒,能够为自己最爱的儿子退后一射之地。
可惜,闻时颂最后也没能等来他想要的结果,有的只是御前冲撞的处罚,罚他在去太庙反省,在天地祖宗的牌位前跪了一夜又一夜。
也是在那个时候闻时颂终于想明白了,对于他父皇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自己啊。
除了答案,他还能奢望什么呢?
他会为了皇兄召集全天下最好的御医,也会不惜库内的奇珍异宝为皇兄入药,但他绝不可能允许在天启之礼这等最适合宣扬国威的时刻,让他的儿子掉链子,他必是这天朝上国最毋庸置疑的正统。
至于皇兄的痛苦,皇兄的付出,皇兄的挣扎,也就只能留给他们这些身边之人在乎了。
压抑的情绪几近冲破胸膛,但闻时颂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一如外面越来越沉的暮色,正准备一点点吞噬掉天边最后的光亮。
因为幼时皇兄一遍遍的教导尤言在耳:不要在情绪激动下,对你在意的人说出后悔的话。
老实说,闻时颂从没有一次认真听过皇兄的话,因为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后悔,他说的每一句都是自己当下最想说的,只求自己痛快,不管他人死活。
直至这一刻,在对上沈里那双小心翼翼却充满担心的眼神,明明他的手还在被他攥着,肯定是不太舒服的,但沈里只关心闻时颂的情绪,他看起来很不对劲儿,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又仿佛将要彻底沉入黑暗。
在他的骨子里藏着太多不曾浮出水面的隐忍与疯狂。
那是一个赌徒在失去一切后的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