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已经开始西斜,门口的方向传来诊所的木门被人重重关上的声音。
“客人慢走。”
在爱丽丝小姐离去的脚步声中,此时的我看起来或许并不是那么礼貌……因为在给客人告别时,我仍习惯性的低下头去扫视手中不知翻过多少次的书页;虽然即使是这样,我也能轻易感知到远去的人偶师小姐原本白到近无血色的脸上现在与正常二字相去甚远的绯红色,还有那份无法轻易消散的不悦。
真是相当地抱歉,爱丽丝小姐。
不管怎么说,把客人弄得衣衫不整终归是诊所主人我的错,因此我确实是恭敬地蹲下身去,亲手从爱丽丝小姐眼前解下了被她汗水与泪珠浸湿的腰带——绸带下溢满泪水的闪亮眼珠甚至还没有忘记狠狠地瞪我,不过,向您表示对不起的事,还是等会儿再说吧——再在桌下悄悄地帮客人穿上外衫,系上衣带。
不得不说,爱丽丝小姐的腰肢与可称高挑的身段相比纤细柔软得过分,整个身子被迫缩在桌下时也是如此的可爱优美。
力气尚未恢复完全的客人小姐,除了能嘴上不饶人地诅咒我之外,什么都做不到,只好由我帮忙将之前也是被我脱掉的短靴套到她软绵绵的脚上,顺便再把变成了宛如任人摆布的布娃娃那样的人偶师本人从桌下抱出来,放上诊疗床假装成看病的样子。
可惜的是,客人好像并不打算接受我的道歉;无论我怎样俯身耳语安慰,爱丽丝小姐总是对我冷目横眉的样子,让人有点难办。
把手心放上客人的面颊来来回回安抚数次,爱丽丝小姐甚至反而想一口咬掉我的手指;虽然被灌满了那沉沉香液的足底下那让人有概率分神的黏滞感无暇处理,但多多少少算是没让辉夜殿下与优昙华等人现今天在诊室内到底生了什么——不过,就算她们知道了,也应该没关系吧?
总之,客人和铃仙从诊室离开让我获得了片刻的安宁,终于有机会让脚从那只被刚刚离开的那位魔女的潮液浸透的高跟鞋里离开透透气……怎么说呢,爱丽丝小姐,您的美丽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但您的心思也确实有些猜不透;虽然好像由我来说出猜不透这种字眼有违自己月之头脑的名号,不过,魔界的公主,似乎也的确不是能随便估量的存在吧?
话说回来,“神秘的外界来客”这种事情,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是巫女吗?
如果是那位巫女通过自己的友人间接试探的话,倒不如说这位直脑筋并不会如此拐弯抹角。
如果是从巫女那儿得知消息后有了自己的想法,因此自作主张咄咄逼人,那也许是,有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挑在脚尖的鞋里,那些黏腻而带着香气的液体似乎已经尽数流落在地板上,脑中可寻找的思路也在此刻近乎没了踪迹。
或许没那么复杂,因为爱丽丝小姐今天看起来也很乖,似乎也并不是想故意挑事的样子……那么,如果没那么要紧的话,或许应该暂且不去考虑这件事。
看着地板上的斑斑水迹,此刻还是先动手把诊室打扫一番比较妥当——拜托乌冬酱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啊啊啊啊永琳你怎么还在这跟什么事都没生一样地坐着啊!那个谁谁谁被人弄走了你都不管的吗?!!!铃仙都没跟你说的吗?”
对我来说,并不存在多少需要收回思绪只专心对待某一件事的时刻,但面对伴随着急迫稚音即将到来的公主殿下时,我还是会尽量表现得恭敬一点。
因此刚准备起身的我合上书页,重新穿上脱落的高跟鞋以免显得不够尊敬;调整好坐姿,准备迎接公主接下来按常理该耍的小性子,顺便祈祷一下辉夜殿下不会注意到诊室空气中不太一样的氛围。
一连串的想法与动作连贯到仿佛无需思考……连我自己也会在心里默默对自己笑而不语。
我陪着她陪得太久了,久到了解公主殿下的一切,久到遵从公主殿下的命令几乎成了一种我无法逃离的习惯——虽然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公主的身边,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我一人陪伴,因此,多数情况下,我不太会去选择那些可能会让公主生气的选项,只会尽力去满足公主那些从细碎的琐事到异想天开的要求;许多时候,公主就是我的一切。
那么,稍稍瞧下眼前本应是美美的公主殿下,显然是自己乱穿上的衣裳,不仅没系上扣子让内衣都露在外面,外袍和裙子也是皱巴巴的;不怎么在意自己是如何不讲究的辉夜公主仍是和往常一样光着脚到处乱跑,只不过今天红红的脸上多了一丝不情不愿,显然是正对着我撒气。
和往常一样,既让人操心又不得不接受。
“公主殿下,您今天自己起床穿衣真令人高兴。”
“……我???等会儿,永琳你是没听见我说什么吗?!”
“当然不是,您的话我听完就会记在心里的。只是,就您刚才说的事,可以先说说您自己是怎么想的吗?您是不是太激动了?”
应该就是,刚刚优昙华说过的“玩具没回来很伤心”吧?
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怎样,只是多了一个“同龄人”——和那位不属于永远亭的蓬莱人一样,就能让别人怎么说教也依然我行我素的公主殿下把单调的生活过得像样了一点,比如像现在这样任性。
但对公主来说,向漫长生命中的这些小小的事情倾注自己的兴趣与精力,总比无趣地虚度年华要好。
“永琳你今天是不是配错药自己吃了?这一个大活人被人抢了还能咋说呢……比如那个那个,比如啊,退一步讲,我们还指望着敲那个傻巫女一笔呢,现在人没了怕不是别人要来敲我们了,虽然她那个笨样估计啥也捞不着……”
“嗯,公主说得对;但,巫女是我们应该担心的对象吗?可不可以,多深入一点,这件事,或者说这个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需要您这么大的火?”
我并不是故意要刁难公主殿下,只是,这件事着实有几分趣味。
与那位同辉夜殿下剑拔弩张的蓬莱人不同,这位直接与公主住在一起的可互相交心的来客,到底对公主会产生什么与往常不一样影响,探究起来也是一种乐趣——当然,那位住在竹林的公主死敌与辉夜殿下的关系,也是那样的耐人寻味;只不过她们二人的交集,还是不太常见——虽然每次碰面必然有不同寻常的事情生。
“啊欸?永琳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我堂堂公主想让谁走让谁留不是很正常吗?是不是又要说我耍脾气了?那我今天可不认,属于我的东西被抢了我还不能有意见了?”
“说得不错,不过,别人只是巫女让寄住在咱们这的,就这么些日子,成您的东西了吗?”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不然谁陪我玩?!你吗?”
果不其然,公主的理由很多时候是颇为简单的,结论看起来也是随口胡诌的,但这也并不妨碍我对此感兴趣并每次都从中获得些许满足感,仿佛母亲为女儿的任何成长都会感到高兴一样。
是啊,母亲与女儿的关系,能这么说吗?
即使是我,也无法确切地为我们二人的关系打上标签;但显然,和我的那两位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学生不同,我与公主殿下的关系是越血缘而特殊的。
我似乎都快忘了我是出于什么理由决定背叛月之使者并和公主一起在地上生活;从此开始的隐藏岁月,多数时候都宛如粗得无法计量的沙漏在通过长如银河细如蚕丝的瓶颈缓慢消磨沙粒,不知多久才能落下一粒,使人忘记了时间流驶的存在。
而公主原本在地上虽然艰辛却也算得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在那之后彻底变成了平稳却浑浑噩噩的日子,直到优昙华的到来与躲藏生活的结束。
可以说我也会对公主是否会沉沦于无尽的时间中感到害怕吗?
除了那份由于制作蓬莱之药所导致的事情给予我的愧疚感,我在永恒岁月里尽心保护公主殿下的同时,也一直在为公主而担忧。
在月球上,她是高贵而任性的;在地上人的家里,她也许是满怀感恩之心而通情达理的;在幻想乡里,经历过漫长躲躲藏藏的年月,我不知道公主承受了怎样的压力与痛苦;以致于当她变得像个人类一样敏感而多情时,我会由衷地感到舒心。
“很抱歉,公主殿下,我确实为您做得还不够……不过,公主如今越来越不像理应高贵的月人了。”
我故意用加重了的语气试图探寻公主如今的真实态度,试着看向她的眼睛——不仅是通过月之贤者的感知能力,而且公主黑而深邃的眼睛在我面前似乎从不会骗人,纯粹得要命。
“是吗?反正我也好久好久没回过月球了,就这么当个地上人也不赖?所以学习地上人的态度也很正常嘛。所以,永琳,这事你到底还管不管了?”
很有意思的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