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怪记仇的。”徐辞言无奈地摇头,指尖轻点在棋盘上,翠绿竹叶映着,倒是比白玉做的白子还秀气。
“不知可是徐施主?”
院外居然传来老者声音,徐辞言转头一看,一个须发皆白,身披玉色袈裟的老者手里拎着一竹筐站在外头,笑容和善。
想来这便是慧善方丈了,徐辞言心底感慨,不愧是护国寺的方丈,慈眉善目,肌肉发达,估摸着是个武僧。
那一大筐子竹笋被慧善方丈轻轻松松地放下,压得一地竹叶微陷,他合手来看棋局,沉默片刻笑出声来。
“想来这白子便是徐施主下的吧?”
徐辞言应是,把後下的几个棋子挑拣出来,落在棋笥里头,玉石相击的脆响。只是那几片竹叶还在上头,徐辞言一愣,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理。
慧善摇了摇头,心底明白,自取了棋子落下,“此局我虽能破,只是不如两位施主一灵秀一轩昂。”
他笑着收手,“老衲一回来橘团就跑躲,想来是吃饱了鱼,不稀罕啃竹子了。”
徐辞言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说那大橘八成是被自己气跑的。
他倒不奇怪慧善知道方才的事情,看那姑娘熟门熟路的样子,约莫和方丈是“棋逢对手”。
慧善和白巍是旧交,徐辞言把棋记下,又收了棋子两人手谈几局,待到日头渐移照在桌上的时候,他便起身告辞。
慧善送他出门,笑着感叹,“你师父那臭棋篓子竟能养出你这麽个徒弟来,当真是气煞人也。”
徐辞言悠悠笑笑,“只方丈未见过我诗,不然该感慨大儒门下怎麽会有如此没有诗才的学生了。”
“哈哈哈哈哈,”慧善一挥手,笑意连连,“这有什麽,你是你,他非他,虽是师徒,又怎能处处相同呢?”
他看向徐辞言,白发白须间满是看透世事的禅意,“徐施主,云起云落,随风东西,既是有缘,何必辜负。”
徐辞言无奈一笑,耳见微红行礼,“弟子受教。”
上山和下山时的心境截然不同,连这碧山如洗的景色也分出不同来。徐辞言下山时,林西柳也正好一脸喜意地从後院里头出来。
徐出岫跟在娘亲的後头,悄悄探出个脑袋冲他笑。
时辰不早,一行人上了马车往京里去,徐辞言骑在马上一挑眉,心底狐疑。
怎麽总感觉……小丫头笑里带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
放假了一日,第二日一早,徐辞言就要到宫里当差了。
司经局洗马这一官职可和马没什麽关系,主管东宫经史子集四库图书刊缉贮藏,对照後世来看,就是中央图书馆管理员。
只不过这官职不似什麽尚书郎中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干嘛的,别说後世,就连今下也有不少人没乱明白,闹出不少乐子来。
徐辞言记得他以前看过一桩逸事——官员杨守陈早年任洗马一职时,请假回老家,中途在驿站休息。
驿臣不知道洗马是个什麽官,朴素地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调笑地问杨守陈“公职洗马,日洗几马?”
杨守陈也不气,笑着回答“勤则多洗,懒则少洗。”两人笑作一处,驿站外头忽然来了个御史。
驿丞想讨好御史,便催杨守陈把上房让出来。不料那御史进来见着杨守陈,当即拜倒称师,驿丞见状,拜倒赔罪,杨守陈宽厚,并不记恨。
这小故事在高中一堆人物传记里面格外特别,充满了君子雅量和爽文色彩,徐辞言做题时见了一次,便一直记着。
只可惜在这京城里面,没有官员会这般呆,让他回答一句“勤则多洗,懒则少洗”了。
身为东宫属官,太子侍读,徐辞言上任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拜见领导。
太子与其他皇子并不居于一殿,独居端本宫内。
啓朝认为东方为日出万物升发之地,因此端本宫修于皇宫东侧,又唤东宫。
他到的时候,太子未从文华殿听学回来。
事实上,太子太师丶太子太傅等名义上的老师并不实际为东宫讲学,为虚职。
而真正的讲读官多为翰林院侍讲学士,詹事府左春坊庶子等。
身为侍读,日後徐辞言每日就要陪着太子在文华殿读书,还要负责宫中图书管理,算不上清闲。
今日的侍讲官正是徐辞言会试座师之一宋汝璧,宋汝璧讲学时喜欢旁征博引,引得多了,难免拖堂。
因此,徐辞言在殿里鼻观眼眼观心地等了许久,才听见外头有宫人通报,一个身量尚不足的身影被人簇拥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臣司经局洗马徐辞言见过太子殿下。”
徐辞言上前几步,躬身行礼,有人轻轻搀住他的胳膊,变声期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徐大人免礼。”
这声音实在耳熟,徐辞言擡眼一看,面前一身月白常服,神色端正的少年,不正是那应八吗。
果不其然,他心底微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