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会再相信他了◎
(九)
此时的维克多压根顾不上讨厌西斯维尔,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了桑杰身上:很年轻,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大约五尺七寸的身高,裹在黑西装里的身形和功夫电影中的李小龙差不多,痩削却不单薄,脖颈上的血管显示,体脂已低到专业健美运动员赛季时的水平;神情淡定,视线毫无温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桑杰出腿出拳速度极快,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快。如果不是刚才西斯维尔那一嗓子,他已经抽枪射击了。
僵持间墙上钟声响起,几乎就在同时,桑杰周身散发着的警惕忽然散去。他转头朝大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背朝西斯维尔挥了挥手,用勉强称得上友善的语气说道:“明天下午三点见,记着,我从预约时间开始计费。”
——这是,下班了?够守时的啊,那要是雇主正面临危险,赶上下班怎么办?眼看着雇主去死?
目送桑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维克多转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西斯维尔:“你从哪找的这个家伙?”
“是弗雷德雇的,我也不知道!”
西斯维尔边争辩边活动被维克多几乎撅脱臼的肩膀。桑杰跟了他差不多十天了,每天都要重复一遍自己从预约时间开始计费,好像怕他迟到了就不支付佣金一样。他为此不耐烦过,找弗雷德说,不然就雇整天的算了,这样也省得他一迟到就被桑杰嫌弃。结果弗雷德拿计算器打了串数字上去,看完他果断闭嘴。
——好贵,比我出席音乐会的时薪还贵。
刚刚的交手挑起了维克多的胜负欲,好奇心同样旺盛:“这家伙什么来头?”
“……据说是某个越战老兵在原始丛林里训练出的顶级保镖,能以一当十那种。”说着西斯维尔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维克多对桑杰的兴趣,居然比对我还高!
“你怎么在这?”他硬生生把话题扯回自己身上,“来参加交流会?”
给了他一个“怎么可能”的白眼,维克多抬手指向另一个聚会厅的门牌,那上面挂着“XXX退伍老兵俱乐部”字样。他参过军,来老兵俱乐部参加活动这个理由再好不过,虽然他从来不去:一群在战场上杀过人、回归平静生活后无法排解心理阴影的人聚在一起,各自诉说着内心的脆弱之处,聊完回去更想吞枪自杀了。
西斯维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又听维克多问:“疼么?”
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关心自己,他忙放平皱起的眉头,端出自以为轻松的语气:“不疼,一点也不。”
“……”
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自尊心,正常说句人话呢?维克多默念。刚看西斯维尔揉肩膀时的表情,活似有人把整加仑一克糖都不加的纯柠檬汁灌他嘴里去的样子!
话题尴尬中止,正当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往下继续时,西斯维尔忽听自家那“可爱”的经纪人弗雷德在身后大呼小叫:“天啊!西斯亲爱的!你摔到了?”
“没,刚不留神撞了一下。”西斯维尔顺手胡撸了一把散到额前的金发,随后示意他看向维克多,“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维克多??李,维克多,这是弗雷德,我的经纪人。”
“啊,久闻大名,晚上好,李先生。”
弗雷德走上前,礼貌伸手。他是那种典型的意大利裔长相,深色皮肤,身材圆润,被骚包的窄款西装绷得前凸后翘,看上去有种可爱的滑稽感。神情有些轻佻,伸向维克多的手,尾指微微翘起,这让维克多感觉这人怕不是曾经在夜场里表演过变装皇后。同时听到西斯维尔不再用昵称称呼自己,他心里稍稍不是滋味了一瞬。不过对他来说,对方怎么叫自己已经不再重要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晚彻底结束。
视线在西斯维尔和维克多之间打了个来回,弗雷德隐隐嗅出点奸情的味道,遂识趣道:“你们是不是准备去喝一杯?那我不打扰了,西斯,车还在外面,你们可以用。”
说实话西斯维尔压根不确定维克多是否愿意和自己去喝一杯,他当然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那晚被打击了自信心后,他很是消沉了一阵,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才华感到了怀疑,甚至不敢把《致,维克多》收录到专辑里去。
无法打动观众——唯一他希望获得认同的观众——的创作,于他来说,和垃圾无异。
紧跟着他就听到了天籁之音:“是的,既然碰到了,我是准备和莫拉克先生喝一杯,聊几句。”
“好的,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离开之前,弗雷德留给西斯维尔一个暧昧的挑眉,提醒他注意把握机会。听了好几个月这家伙的碎碎念,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喜欢就上嘛,以前的西斯维尔哪有那么多瞻前顾后。
——呿,该死的爱情。
等弗雷德那稍显妖娆的背影离开视野,维克多望向被自己一把撅得发型散乱的西斯维尔,试探着:“不愿意跟我喝一杯?”
西斯维尔求之不得:“当然!你想去哪?”
“这条街隔壁就有一家不错的店,有灵魂派歌手驻唱,我想你也许会喜欢。”
这家店是维克多特意选的,在那几天和山羊们挤在一起的旅途中,他数次听西斯维尔提起某位灵魂派的爵士乐大师,确认对方十分喜欢这类风格的音乐。投其所好,邀约的成功性才最大,况且在那已经安置好人手了,吧台的调酒师和服务员都是自己人,他和西斯维尔的对话,每一个字都会被录下。
西斯维尔现在哪也不疼了:“好,那走。”
“等一下。”维克多伸手拦了他一把,“去穿个外套,外面冷。”
“在车上,出去拿。”
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西斯维尔抬手就要推维克多的后背,可手抬一半又放下——暂时别碰这人了,刚那一下没摔明白处境是怎么着?
—
十一月的夜晚已近零度,两人并肩走在空气清冷的街头,呼吸间可见阵阵白雾。音乐会之夜过后,西斯维尔曾设想过这是维克多对自己的欲擒故纵,可等了好几天也不见对方联系自己,不觉失望透顶。也去局里找过维克多,但他连大门都进不去,门卫让留口信,他又怕影响维克多的声誉,徘徊许久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感觉自己可能是真的爱上这个人了,否则怎么会事事处处替对方考虑?然而爱情带不来甜美的果实,他尝试过,得到的是伊甸园里毒蛇的苹果。可是又管不住自己心,刚看到维克多的瞬间,他无比感激上帝。
一进酒吧,西斯维尔的注意力便被台上黑人女歌手直击灵魂的嗓音所吸引,当场决定,下一张专辑一定要找这位女士来合作。一曲终了,他立刻上前发出邀约,完全沉浸在发现新大陆的喜悦之中。维克多坐在吧台边,远远看着对方那副音乐之神上身的模样,嘴角微微堆起丝笑纹——这家伙,一涉及到专业方面的事情,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趁着西斯维尔离开的空当,伪装成酒保的同事探身过来与他耳语:“都安排好了,麦克风在你这个位置的正下方,别走太远。”
维克多垂眼默认,又在西斯维尔朝自己走来时,轻松举杯。回到吧台边的西斯维尔还在轻哼黑人女歌手刚才的曲目,那副深深沉醉于其中的模样,让维克多毫不怀疑,此时给他一摞分谱纸,明天就能再出一张新专辑。
“嘿,帅哥,你的酒。”
酒保为西斯维尔递上酒杯,顺势朝维克多挑了下眉,示意他尽快切入正题。谁也不想通宵加班,一个小时能解决的问题,干嘛非要拖到半夜?
西斯维尔正哼得起劲,突然被打断稍感不悦,但立刻又意识到眼下的重点不该在工作上而是身边的人,忙收敛情绪端起杯子:“祝今晚美丽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