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天,我在看你◎
(五)
从库库塔到潘普洛纳,再到布卡拉曼加,一路向南行至通哈,辗转近一周,维克多终于与接应自己的探员碰上了面。整整七天疲于奔命,此时他和西斯维尔已经差不多是两个野人了,胡子拉碴灰头土脸臭气熏天,虽然不至于衣不蔽体,却也着实看不出曾是个体面人。
负责前来接应他们的探员杰拉德?格威见状打趣道:“圣母在上,维克,这件骚出天际的花衬衫是你在路上偷的吧?”
事实上骚出天际的花衬衫是西斯维尔的,之前为了减轻负重,维克多把自己的非必需品都扔了,倒是给西斯维尔留了两件上衣。其中一件被扯了送给小姑娘了,这件是看他一直光着上身,西斯维尔死活要给他套上。
但,那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活下来了,还带着一个基本毫发无伤的大累赘。在尘土飞扬的路边给了彼此一个热情的拥抱,维克多转身向杰拉德介绍:“杰,这位是西斯维尔?莫拉克先生,著名音乐家,在布吉卡拉时多亏了他,不然你得在我的棺材上盖国旗了。”
“荣幸之至。”
近六尺半的身高和超过两百磅的体重让杰拉德看上去压迫感十足,却并不影响他发挥天性中的幽默。友好地伸出右手,他自我介绍道:“你好,莫拉克先生,我是维克的同事,杰拉德?格威,很高兴认识你。”
握了握对方的手,西斯维尔顶着胡子拉碴的脸,语气没什么指望的:“能有地方先洗个澡么?我感觉我已经长虱子了。”
维克多不屑地别过脸,杰拉德则爽朗大笑:“马上就带你们去酒店,哦,在此之前还有个问题——我从长官那里听说了有关你的事情,很显然,你是一位非常有名望的教授,我要问的是,如果我女儿想申请茱莉亚音乐学院的话,你是否愿意帮她写封推荐信?对了,她是学大提琴的,现在在纳威斯女子学院读八年级。”
“……”
初次见面就被要推荐信,西斯维尔不知道自己要是拒绝的话,会不会到上飞机之前都洗不上澡。纳威斯他倒是有所了解,班上有个女孩子是从那来的,实话实说,乐理素养不错,毕竟是老牌教会学校,名声在外,生源经过筛选,专业教师素质也过硬。
不过即便是洗不上澡,他的专业性也不允许他随意应承对方的要求,给一个完全不了解实力的学生写推荐信:“等回去可以寄一盒她演奏时的录音带,我先听听,有才华的人定然不会被埋没。”
杰拉德轻松道:“没问题,我有你的地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西斯维尔闻言不禁默默吐槽——FBI果然厉害,说不定连我有几条底裤都查得清清楚楚。
“好了,杰,一年出差三百天不会耽误你做个好父亲,艾米丽知道你爱她胜过一切,你妻子和我吐槽过,自从有了女儿,你最爱的人显然不是她了。”
维克多出言打断二人不合时宜的对话。那轻松的语气令西斯维尔稍稍侧目——原来这家伙会说笑啊,还以为他天生没长幽默细胞。这七天他就跟个人质一样被维克多呼来喝去、各种嫌弃,但他也是有理由的,和二十头山羊挤在一辆车上,上帝作证,被那些诡异的长方形瞳孔从四面八方瞪着,他快被瞪出精神分裂了!还有那些该死的羊粪蛋,沾的到处都是,回去必须把所有的羊毛衫都送人!
对于维克多的调侃,杰拉德回以宽容的微笑,招手示意他们上车。他看上去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至少比维克多好相处多了,西斯维尔觉的,也一定是位深爱着妻子和女儿的好丈夫、好父亲。后视镜上挂着个吊坠,随着车辆的行进来回晃动,正面是一位面相温和的美人,背面则是笑容甜美的少女。
从前座二人的交谈中,他听出杰拉德的工作和卧底有关。哥伦比亚同样是人口交易大国,主要以输出非法劳工为主,同时罪恶的器官交易甚至遍及每一个贫穷的村子。正是有杰拉德这样勇敢无畏的探员存在,移民局才能有七成的概率,堵住那些被蛇头通过各种手段输入国境线的非法移民。
美国不是天堂,穷人到哪都是地狱,如果一定要说区别的话,大概就是去的是第几层。
到了酒店,不,该说旅馆,西斯维尔已然无力吐槽FBI的预算有多低。能有热水洗澡、正经床睡觉,还有香醇的哥伦比亚咖啡喝,足以让他大喊“哈利路亚”。不过这也意味他和维克多该分道扬镳了,刚在旅馆前台听对方打电话和亚瑟联系,貌似明天就要去加勒比海某地执行下一个任务。而他也将在明天中午由另一名探员陪同启程去往波哥大,再从那里的国际机场飞回纽约,结束这场惊心动魄的采风之旅。
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能不能活着从维克多身上下来已然不在考虑范围内,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越来越无法压抑自己的渴望。锐利、凶悍是被职业赋予的外在表现,内里的坚韧与忠诚才是真正的维克多。一路上他几乎看不到对方睡觉,哪怕是眼睛闭着,也随时随地会因周遭的异响而睁开。
当然这份渴望无关爱情,西斯维尔?莫拉克从十六岁起就已经失去爱人的能力了。他会害怕,害怕自己的执着,害怕因失去而丧失理智。只要把这件事看做是两个偶然相遇的人之间,一场不用相互负责任的激情便好。就像他过去十多年来所经历的那样,不付出任何感情,不受到任何伤害。
痛痛快快冲了个热水澡,从头到脚洗刷干净,对镜刮去丛生的胡茬和鬓角的杂发,再换上身干净的衣服,从浴室里出来的西斯维尔终于找回了音乐厅里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虽然衣服俗气了点,手头也没有趁手的乐器来浪漫一把,但,足够了,他自信满满,感觉自己眼下肯定比之前那副落魄样能吸引维克多的目光。
事实上维克多对一个看上去整整齐齐、从头到脚散发着力士香皂味的西斯维尔并无惊艳之感,甚至懒得多看那只仿佛处于求偶季的“公鸟”一眼。他累坏了,如果不是杰拉德硬拖他来这家据说是当地最有名的餐厅,洗完澡就已经在床上睡死过去了。
卷饼和鹰嘴豆汤刚刚上桌,有通电话打到餐厅前台,找杰拉德的,貌似是很紧急的情况,他不得已丢下二人先行离开。缺少了调节气氛的人,西斯维尔和维克多各自闷头享用晚餐,一个盘算着该怎么开口发出邀请,一个则默默计算自己还能睡几个小时。当然他们都饿了,几天来餐食不定,上一顿还是昨天的午饭。至于好吃不好吃已然无心评价,总归是比运羊大叔给的干饼强得多。
吃完最后一口,维克多催促还在端着贵族架子小口喝汤的西斯维尔赶紧回去睡觉。账单杰拉德已经结过了,只要需他们走之前留下点小费。刚有个身材火辣的女招待和西斯维尔调情来着,维克多觉着,如果这家伙愿意牺牲下色相,自己可能连小费都省了。
平心而论,西斯维尔长得比他认识的绝大多数白人都要好看。主要是艺术家的气质端在身上,还有从小所受的精英教育带来的自信,即便是灰头土脸的和羊群裹在一起时,那双祖母绿般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不过他无心欣赏,反正过了今晚就再也不见了,总不能把那两只眼珠子抠出来带回去做纪念。
忘了说了,他是实用主义者,没用的东西家里一样不留。
见维克多等到不耐烦、甩下小费起身离开,西斯维尔匆匆捞起餐巾抹了下嘴,无视了女招待热辣的媚眼追出门外。刚打听好了,餐厅十点关门,如果维克多今晚不肯跟自己上床,他还来得及赶回来接受下女招待的垂青——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他从不跟本能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