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深常常会做噩梦。
父亲去世的、参加葬礼的、同龄表姐堂弟推进火化炉的各种噩梦,已经折磨了他许多年。
有时候梦到家庭聚会,父母亲戚在一起闲聊谈笑的温馨场景,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噩梦。
他恐惧入睡,时常彻夜难眠。
自从遇见外公,学会控梦之后,他竟然渐渐期待起做梦。
只要能在梦里见到外公,他就像再度拥有了可以依靠的长辈,喋喋不休的去说现实里绝不应该说出口的事情。
外公不会责备他。
外公不会觉得他阴暗丑陋。
外公的温柔视线,永远令他感觉自己还小。
小到五六岁、七八岁时候,随心所欲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所愿,也不会招人怨恨厌恶的年龄,能够获得长辈荫庇,无忧无虑的度过一段美好的梦。
但是现在,他的梦里已经没有外公了。
无论他入睡前怎么尝试念叨外公的名字,入睡后怎么控制自己的梦,也没有办法见到外公的身影。
他找不到外公了。
《箱子》的寒潭还在布置场景,难得山里天气晴朗,正适合结局的拨云见日。
李司净一声安排,就把驻扎在山腰的剧组,推去了山路,准备趁着寒潭布置的时候,试拍一遍《箱子》的结局。
“阿深,发什么呆?”
迎渡跟纪怜珊对台词,还能分心过来,拿手肘撞他,“有新的想法了?还是哪里台词不对,我帮你参谋参谋?”
独孤深摇了摇头,疲惫又沮丧。
《箱子》将要试拍结局,他根本没有做好功课,又一门心思想外公的事情,实在是情绪低落,任谁都能看出来。
纪怜珊嫌弃的讽刺亲弟:“你连这段话都卡壳,怎么好意思当参谋?”
迎渡又吵又闹:“我哪儿卡壳了,这不是在等你接话吗?你突然不接话还有理了。”
“我觉得你情绪不对,李襄这在这儿不该这么说。”
纪怜珊在他面前,永远是脾气火爆的姐,“少乱改台词,你征得李导同意了吗?”
“这不是在对词?”迎渡硬要狡辩,“对词我改改怎么了?拍的时候原样不就行了。”
两个人现场吵架,独孤深都习惯了。
平时他作为林荫小弟,左右也要帮着说两句,缓和缓和气氛。
然而,他现在眼神发愣,灵魂出窍,盯着纪怜珊数落迎渡,迎渡奋起反抗,实在是觉得姐弟矛盾与他太过遥远,仿佛和他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
“珊珊姐、迎渡,你们过来一下。”
终于,两个人的争端被人终结。
李司净站在不远处,手拿剧本,招呼着两位演员。
再是愤愤不平的影帝,听了导演招呼,都得乖乖过去领旨。
纪怜珊轻哼一声,也不和他一般见识。
两位吵闹的姐弟走了,独孤深更感觉冷清。
山林的寒风,呼呼的吹,他穿着厚重羽绒服,都觉得耳朵脖子快冻没了。
也不知道李司净为什么不找他,哪怕要改台词,他作为林荫,应该得知道才对。
独孤深有些失落,正打算寻个避风的地方歇歇,有两个工作人员拿着工具,闲聊路过。
“……我觉得还是周叔的办法有用点,他叫我别想那么多,晚上热敷一下脖子睡觉。睡得可好了,都没做梦。”
周社在剧组里做顾问,独孤深听得最多的就是“不做噩梦”“不做梦了”。
一个接一个的工作人员,去了他那里闲聊几句,得了指点,似乎都能豁然开朗般,忘却所有烦恼。
连睡眠都变好了许多。
独孤深听着那些感慨,不由自主的裹了羽绒服,去找周社。
周社身为顾问,一般不会离拍摄现场太远。
他时常能见到剧组的人,围着周社聊天谈心,气氛融洽得刺眼。
不过一会儿,独孤深就找到了周社。
他从风衣外套,拿出老式手机,笑着与人示意。
手机的款式竟然比独孤深用了六年的老机子,还要简陋离奇,惹得对方一阵抱歉的笑意。
看那样子,是又拒绝了一位想要加他微信的朋友。
等那人走了,独孤深才敢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