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淹驿站。
陈桴稍作小憩,随便对付了一顿吃食,便让大队人员回返宝庆。
而他自己却带着两人,骑了驿马,直奔安化县城而去。
从小淹至县城梅城,水路七十余里,陆路亦有六十余里,等他们马不停蹄到了县城,已是黄昏。
“嘣……嘣……嘣……”
远远地,还在官道上,就听到低沉浑厚的鼓声,穿透了厚重的城墙,又穿透了十数里的空间,声声入耳。
暮鼓晨钟。
京城钟鼓楼,是“暮鼓八百声而闭,晓钟三千声而启”,安化只是县城,鼓声是一百零八击。
鼓声中,乡民如蚂蚁般涌出,出城之后,如同被吹散的蒲公英,向各个郊野乡镇星散而去。
当夕阳彻底掉落在西山之下,厚重的城门也同时关闭,一道包砖的城墙,将天地分割成内外两个世界。
“咴儿!”
在城门百步之外,陈桴驻马看了几眼,没有赶着进城,却是一挽缰绳,偏过马头,顺着官道回到驿站。
梅城驿站距离城门不过二里,驿丞带人对过勘合,一行三人住进了驿舍。
驿夫进到驿舍点燃油灯,又给他们送上饭食,正欲退下,陈桴将其叫住,问了他几个问题,才挥了挥手,闷头吃喝起来。
饭后,陈桴闭目养神,将今日之事在脑中整理一番,取来纸笔,在灯下不紧不慢地写了起来。
等他写完,缺月挂疏桐,已是戌时三刻。
陈桴吹了吹,等淋漓的墨迹干透,将稿纸叠起,收到怀里,出门让人将驿丞叫了过来。
“陈推府,小县小驿,慢待了……”
驿丞四十来岁,微微腆着的小腹,将半新不旧的官服顶出一个小小的弧度,进门未语先笑,一看就是场面人。
“王驿丞,有件事需要劳烦你。”
陈桴这两天鞍马劳顿,懒得跟这个小驿丞客套,直接吩咐道。
王驿丞微微一怔,身子却是躬了下去,“不敢说麻烦,能为推府效劳,是下官之幸。”
“嗯!”陈桴仰着头,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声音,“你现在入城,去叫你们县尊,就说我在送官亭候他!”
不善的语气,哪怕是三岁小童都能听得出来,王驿丞一个哆嗦,目光从陈桴的脸上一扫而过,只看到一个下巴两个鼻孔。
他指了指窗外的夜色,摇头苦笑道,“推府,不是下官推诿,此时戌时将尽,城门已闭……”
“我不是跟你商量,你现在就去,否则你担待不起。”陈桴语气森然,“你去告诉钱知县,我是在送官亭候他!”
不待王驿丞直起腰来,陈桴就一甩大袖,出门而去,“记住,不是接官亭,是……送官亭!”
陈桴的脚步声消失在上房的廊间,从厢房中又出来一个脚步声,那是陈桴的随从。
“嘭!”轻轻地关门声,刺穿了王驿丞的耳膜,清楚地听到两个脚步声向驿站外走去。
“我……这是出事了呀!”
驿站迎来送往,能干驿丞的都是玲珑心,王驿丞在这梅城驿站干了十多年,见过的官比洢水中的鲫鱼还多三分,哪里还敢像木桩一样杵着?
王驿丞心急火燎地出了驿站,一路小跑着到了城门外,被冷冰冰的城墙生生挡住,才长叹一声,这驿丞真不是人干的差使。